酷爱读 > 南祁风华录 > 第07章 竹林剑影

钟玉卿跟着子深和尚去见智空大师了,夏侯纾一行则在知客和尚的引导下先到后院禅房休息。

护国寺供香客留宿的禅房是两排用石墙分开来的套院,一排住着男客,一排住着女客。住女客的院子里面是半开方式的,香客行走其间,可以去到任意一个房间,虽然体现了众生平等的理念,也便于佛寺的管理,但私密性相对就差了一些。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住在这里的女客,多的是仆妇环绕,而且大家都是来拜佛上香的,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关心他人。

待随行的侍卫仆妇都安置好,天色已经很晚了,寺里又恢复了宁静。夕阳的余晖将迦南山周围的云彩幻化成一抹橘红色,慢慢沉入山的另一边,唯美而绚烂。

夏侯纾得闲在禅房里喝了会儿茶,无聊之下便随手从书架上翻了几本别人抄录的佛经,字写得很好看,想来是十分用心了,但内容她却看得一知半解的,更是觉得无趣,随即就丢了回去。

云溪领着两个小丫鬟在给她归置从府中带来的随身物品。

夏侯纾就望着窗外的晚霞,发了会儿呆,想着母亲突然让她求姻缘签的事,暗暗有些担心。从前她没往这方面想是觉得夏侯氏有着女儿不早嫁的先例,但是经过今天的事,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也不知道父母对她的婚事究竟是何打算。

偏偏母亲又要将它寄托在虚无的神佛之上。

这种无法预估和防备的挫败感让她逐渐烦躁起来。她抬眼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母亲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顺手从案上抓了一本佛经抄本就往外走,并叮嘱云溪若是母亲回来了就说她是去找寺里的小师父讨论经书了。

母亲礼佛,即便知道她是在骗自己,听了这个理由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云溪知道拦不住她,只好叹着气答应,继续埋首归置物品。

夏侯纾从禅院出来,恰好遇到白日里往菩提树上挂红绳的两个女孩子,两人皆是步履匆匆。

几株开着黄色小花的植物正好挡住了视线,夏侯纾看得到她俩,她俩不注意是看不到她的。夏侯纾觉得有些奇怪,又担心出去撞上了难免尴尬,就停住脚步听了一会儿。

穿粉衣的女孩子小脸红彤彤的,气呼呼地走在前面,白衣女子紧随其后。粉衣女子见四周无人,气急败坏地说:“方才那人真可恶,明明是他先撞了我们,我才跟他说话的,他道歉没有诚意就罢了,还如此不解风情,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了,简直太没礼数了!要不是看在他长得好看,我才不愿搭理他呢!”

“好妹妹,你人长得漂亮,出身又好,多少儿郎巴巴的上你们家求娶你都看不上,可千万别为了一个不相识的男子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多不值当。”白衣女子一边追一边苦口婆心的安抚着,顿了顿又道,“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他长得一表人才,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也对。”粉衣女子闻言突然停住脚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心情瞬间就没那么糟糕了。她抬眼看了看天空,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又说:“天色这么晚了,别人都怕坏了寺里的规矩,着急忙慌地往禅院走,偏偏他们还要往后山去,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白衣女子见她终于开窍了,又是一番安慰,随后两人心情大好,手拉着手继续往禅院深处走。

四周顿时一片肃静。

绿植背后,夏侯纾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却注意到了“后山”这个关键词,眼瞅着两个女孩子消失在转角处,她鬼使神差地便往后山方向去。

迦南山山势高大陡峭,护国寺就建在迦南山的半山腰,后面有一片竹林,一直延绵到山顶,一根一根青翠挺拔、郁郁葱葱,遮天蔽日,远远看着如同一片竹海,走得近了便觉得踏入了世外桃源。

夏侯纾顺着竹林中的青石板小径慢慢往上走,一边呼吸着竹子独有的清香,一边感慨这佛门净地就是不一般,连竹子都跟沾染了仙气似的,比别的地方的长得好些。

许是太阳快下山了,也或许是后山地势更高一些,此处比寺里凉快许多。夏侯纾一路走,一路驻足观望。雨季刚过,竹林里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竹笋,长得早的已经抽出了嫩绿色的枝条,点缀着一片一片的小叶子,像是刚用开水泡开的毛尖。长得晚的才露出一小截尖尖的头,像只躲在土壤里的小怪物,探头探脑的,憨态可掬。

看着满地的竹笋,夏侯纾不由得感慨,如此鲜嫩的竹笋,若是烧成了菜端上饭桌,味道估计也是极好的,定能让母亲胃口大开。于是她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叫上云溪和几个小厮上山来摘些竹笋回去做菜。

护国寺虽然严戒荤腥,但竹笋是野菜,还是素的,不在戒律之内。

光是这么想着,夏侯纾就仿佛已经闻到了酸辣鲜笋的香味,心里美滋滋的。

当当当……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忽远忽近。

本是日落西山头,鸟向巢中飞的静谧时刻,这不属于山林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刺耳。

夏侯纾是习武之人,自然比常人更警觉些,立即停住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儿。

温和的晚风迎面吹来,“当当当”的声音似乎就更清晰了。

确定声音来自竹林深处,夏侯纾又加快脚步往前走了半刻,隐约听到竹林里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惊起竹林里的飞鸟一片。

鸟儿无枝可依,在竹林上头盘旋啼叫一阵之后,慢慢平息,不知又飞向了何处。

护国寺是南祁名寺,往来人员复杂,即便寺中藏龙卧虎也不足为奇。奇人异士聚集多了,难免会想切磋一番,论个高下。

夏侯纾对武艺高强的江湖名士有着天然的好感和崇拜,首先想到的就是有高人在此切磋。但是细细一听,又觉得打斗的声音很混乱,不像是两个高手之间的对决,反而像是一场混战。

护国寺深受朝廷仰仗,大事小务都有朝廷过问,什么样的人会在这个地方大打出手?

带着满腹的疑问,夏侯纾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穿过密密的竹林,又走了许久,便听到打斗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夏侯纾慢慢放轻脚步,一面将经书藏进怀里,一面在竹林里寻找隐匿之处,最后躲进了一簇茂密的竹丛里耐心观察。

竹林深处,十来个矫健的身影斗得难舍难分,刀与剑狠狠撞到一起,声音刺耳又惊心。

暮光之中,夏侯纾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弄清楚被围击的是一青一紫两名男子。

青衣男子身手矫健,反应敏捷,脸色跟他手中的剑一样冰冷而凛冽。而他身后的紫衣男子则神态自若,像棵苍峻的松树立于纷乱之间,丝毫不为自己身处劣势而担忧。

袭击他们的共有十四个人,全部身着黑衣,戴着同色的傀儡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凶神恶煞的眼睛在外面,甚是吓人。

他们人多势众,且个个身手不凡,出刀也干净利落,两名男子如同困兽,搏斗激烈而缠绵。

双方实力悬殊如此之大,看样子却是斗了十几个回合也难分胜负,夏侯纾既好奇,又钦佩,注意力全在被围击的两名男子身上。尤其是那名青衣男子,他的剑术极高,一柄泛着青光的长剑被他使得出神入化,仿佛那剑原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随心所欲、收放自如。

夏侯纾见过许多用剑的男子,包括二哥夏侯翊偶尔也会手持长剑在自己的院子里挥舞几下过过瘾。但是与夏侯翊的凌厉轻快相比,青衣男子在气势上更胜一筹,如长虹贯日,气势千钧、威力无比。

尽管如此,青衣男子终是寡不敌众,何况还得护着身后的紫衣男子,多有累赘。

二十几个回个下来,青衣男子渐渐漏出了破绽。十来个黑衣人正好看中这个机会,互相打了个暗号后再次联合攻击。

习武之人多有崇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侠气,夏侯纾也不例外。见青衣男子以少敌众,威风凛凛,她内心十分钦佩。又见他顾虑繁多,分身乏术,她恨不能立刻跳出去助他一臂之力。可转念一想,她今日上山时大出风头,不少人都记住了她,贸然出手容易暴露身份。而且对方人手过多,实力也不容轻视,自己也未必就是对手。没搞清楚情况前,她断然不敢轻举妄动,避免陷入不必要的纠纷。

她小心翼翼地往竹林密处挪了挪,以便继续观战。

刀光剑影间,几个黑衣人趁青衣男子注意力分散之际,使出一招声东击西。一部分人继续纠缠着青衣男子,另一部分人则挥剑攻击他身后的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虽然气质不俗,却没有功夫傍身,紧急情况下更是躲闪不及,胳膊毫不意外地被黑衣人划了一道,脸色也随之大变。虽未伤及要害,却也触目惊心。

夏侯纾全身心都系在被围攻的两个男子身上,此刻见紫衣男子骤然受了伤,心中一急,手不经意间便拍打在旁边的竹子上,惊动了正在打斗的众人。

“谁!”

一个黑衣人大喝一声,颇有点气吞山河的气势。随即他的目光直直地扫过来,快速锁定了蹲在竹林中一脸发懵的夏侯纾——她身上的红衣即便在暮色里也格外显眼。

都说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那是因为事情没有搁在自己身上。真落在自己身上,只恨不得立刻找个地道遁了去。

夏侯纾暗自叹气,就这光景,她并不想当什么见义勇为的女侠,只想明哲保身溜之大吉。所以她没有过多犹豫,提着裙子起身就往回跑。

竹林中地面凹凸不平,夏侯纾光顾着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却没注意脚下,再加上天色渐晚影响了视线,没几步就被一根露在外面的竹根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她刚哎哟了一声,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紧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三个不依不饶的黑衣人正挥着长剑朝她刺来。

真是好奇心害死猫,没事她跑来看人家打什么架?

白日里走了半日的山路,这会儿待在禅房里看看书、打打瞌睡不好吗?

果然,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古人诚不欺我!

她一边自责,一边咬着牙慢慢撑起身子来。眼看三个目光凶狠的黑衣人越追越近,且剑光凌厉,杀气腾腾,她想要置身事外是绝不可能了。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出生于将门世家的夏侯纾从小耳濡目染,这个时候也不会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当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应战了。

夏侯纾抛开了原先的自责,没有再踌躇和犹豫,迅速地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朝着黑衣人招呼上去。等对方反应过来,她已经成功地划伤了其中一个黑衣人。

冲上来的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光不柔弱,而且身手敏捷,狠厉毒辣。

真有意思。

意识到自己轻敌才吃了闷亏,几个黑衣人既震惊,又愤怒。其中一个盯着夏侯纾冷冷发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夏侯纾看着几个黑衣人,巧笑嫣然,不慌不忙道:“难道我告诉你们我是谁,你们就会放了我吗?”

当然不会。

黑衣人简直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其中一个黑衣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阴阳怪气道:“真是巧,居然还有来送死的!”

“送死?”夏侯纾冷笑,她这辈子尽想着怎么活了,倒还没有想过怎么死。她将散落在额间的碎发捋到耳后,然后扬了扬手中的匕首,灿然一笑,道:“那得问问我手中的匕首答不答应了!”

“不自量力!”为首的黑衣人被彻底激怒,他挥手示意同伴重新布阵,语气冰冷道,“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