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焕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洛蕴时的情形,是他刚入门不久,在青城地界被魔军包围,无法脱身。彼时洛蕴出关,经过这里,魔军一听是洛蕴来了,驻军当即退开十里。

洛蕴站在他面前问:“你是凌肃的徒弟?”

不同于其他人尊号与姓名有别,凌肃真人的法号与真名相同。

林易焕连连点头:“我是。”

洛蕴“哦”了一声,措辞简洁:“我是你师伯,你跟我走。”

半点多余的东西都不解释,压根不担心林易焕会不会担心这是否是局中局,洛蕴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林易焕确实在当场纠结了好几秒,愣是没反应过来,直到发现洛蕴的背影都快要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容不得他迟疑犹豫,林易焕拔腿跟了上去。

林易焕才将将入门,年纪不过十七,费劲地在脑海中扒拉相关讯息,也只能忆起“御岭派内门弟子稀少”这样无关痛痒的话来。

洛蕴完全不懂照顾人,步伐不停,每次都将林易焕甩在身后,林易焕从小到大就没吃过这样的苦,他生来便是万千宠爱,偏偏走了修仙路,还要受这种委屈。

林易焕想起方才被魔军包围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越想越气,索性停下脚步不走了,望着洛蕴的背影消失在前方,他狠狠地踢了一下脚边的大石,脚尖痛,更气了!

人在委屈的时候,陷入孤独、被认定为是“抛弃”的状态下,负面情绪会越来越浓。

林易焕缩在一棵大树下,眼睛都红了,他还得告诫自己,不能哭,太丢人了。

一抬头,就见洛蕴抱着剑站在跟前。

洛蕴没说话,拔剑轻巧地劈断了方才他踢过的石头,不费吹灰之力。

林易焕:“……”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好了。

一点也不自怨自艾,特别振奋,心中涌动着热血,非常想要变强。

这件事成为他往后一段时日的奋斗源泉,直到某天,他师父和洛蕴提到了这件事,感谢洛蕴:“多亏了你那时候对易焕这孩子的激励,才让他稳守本心。”

“?”

洛蕴一脸“你们在说什么和我有关吗”的置身事外,思考了好一会儿,他平淡地道,“不是,我那时候只是想恐吓他,再不走我就揍人了。”

凌肃:“……”

凌肃:“师兄!他可是你现在唯一的师侄!”

“我知道。”

洛蕴不容置疑地道,“所以我是恐吓,没有出手。”

……

从那次起,林易焕就知道,这位当初的师伯、现在的掌门,明光尊者是个没啥感情的剑客,还经常给人一种冷幽默的不妙感。总之,整个人相当不好下定义,捉摸不透。

但林易焕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另一位师叔——以为严正端方的老学究上元真人,有朝一日也会露出这样一副无理取闹的炸毛样。

洛蕴见上元真人确实不快,没有继续直来直往,很给面子地沉吟片刻,以谨慎的态度做出了自认为十分全面的回答:“从血缘上来说,唐依不可能会是我的女儿。”

从出生起他就在单身,一直单了几百年,没有留下后代的先决条件。

林易焕选择性开始装死。

他怕自己一开口也会被带往什么不知名的思维深渊。

上元真人气得胡子一抖一抖:“什么叫从血缘上来说?师兄你是现场认了个干女儿?”

虽然洛蕴的回答听上去十分严谨,但在这种时候压根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还让人有种被故意作对的感觉。

“。”

既然提起了唐依,洛蕴便想起了为她打的那把剑,思路顺理成章地回到了那天,想起唐依掷地有声的那句“谢谢爹”,自然也想起当时他为了省时省力,顺便就那么应了一句的事。

洛蕴自认这事有他的锅,中肯道:“如果已经是这样,那么就是这样。”

上元真人:“??”

要不是打不过洛蕴,他简直想把洛蕴捆起来揍一顿——这是一个正常人在正常交流中该说的话吗?

洛蕴坦然面对了上元真人的怒目而视,难得多问一句:“唐依是我的女儿,这件事是谁先起的头?”

上元真人看向林易焕。

林易焕已经开始慌了,这不是他想象中澄清的画面,这简直就是承认!

“我听着……像是司空师弟那边说的。”林易焕说得小心,毕竟是自己亲师弟,能护着就护着,“说是他就在现场,瞧着也不是胡编乱造。”

洛蕴颔首:

“确实。”

这就没错了。

司空逸确实在现场。

上元真人&林易焕:“???”

怎么还“确实”上了?

算是承认了?

洛蕴神色自如地朝上元真人伸出手:“莫如,把你之前得的护心镜给我,我给你冰魄。”

上元真人条件反射地道:“我要你库房里的那本珍珑棋谱。”

洛蕴疑惑:“我有这东西么。”

他也只是随口一问,马上将库房钥匙抛给上元真人。

上元真人如获至宝,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护心镜在浮光殿,我马上给你送来。”

洛蕴:“嗯。”

林易焕作为一个稍显多余的吃瓜群众,为广大师弟师妹验证了瓜田的真假。

——确实。

多么铿锵有力的回答。

唐依正要去吃饭。

御岭派相当人性化,有厨房有食材,厨师定点供应,时间之外,未辟谷的弟子也可以自己去做;要么去买一颗饱食丹,无副作用不添加,一颗顶一天,除了贵没有任何缺点。

洛蕴悄无声息出现。

唐依吓得差点直接跪下。

洛蕴用剑鞘扶了她一把:“不必行此大礼。”

唐依噎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掌门近距离感受下的画风太奇特了……就因为她不小心开启了掌门弟子的副本吗?

洛蕴秉持着“人狠话不多”的原则,从乾坤袋中抽出一柄剑,递到唐依跟前:“你的剑。”

相比上次,这把剑多了剑鞘。

唐依惊喜不已:

“谢谢掌门!”

她双手接过剑,神色小心,如获至宝,以至于一时间手足无措,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洛蕴见她高兴非常,有点意外,提醒道:“这不是上次那柄剑。铸剑需要时间,你现在的剑太不好,这柄剑权当过渡。”

唐依点头表示明白了,仍旧欢欣喜悦:“多谢您的关心,烦您挂念了。”

洛蕴看着她一成不变、对这把剑爱不释手的样子,想起宁衍风之前的那句评价——“给什么就抓住什么,颇为知足常乐的人”。

倒真是。

洛蕴又将护心镜递给她。

样式与俗世的护心镜没什么不同,但只有巴掌大小,还缀着一条银链子,乍看上去像个奇特的怀表。

唐依:“这是……”

“护身法器。”

洛蕴道,“随身戴着,护住心脉,你只要不惹我这样的人,被谁打两下都还能撑口气。”

大佬说话,就是不一样。

唐依一手握剑,一手掌心摊开,没收:“您已经给我剑了,还有一把正在铸造的剑,这件物品很珍贵,我不能收。”

洛蕴:“你不是我徒弟么?”

唐依卡壳。

她确实有点忘记这个事实了。

洛蕴没什么表情,他的没什么表情和祁沉星的那种平静还不一样,是带点睥睨倨傲的“我看不上”,由内而外透出强者亟待挑战的气息,说得不好听还有点欠揍:“你剑意特殊,我教不了你什么,既做了你师父,给点护身法器不过是补偿。”

唐依感到自己被满满的师门情谊包围,感动地双眸泛泪:“谢谢掌门师父的热心关怀,弟子会更加勤勉努力,不辜负您的一片苦心!”

洛蕴没觉得自己付出了什么苦心。

望着唐依感动到有点发红的双眼,他的良心极为少见地开始挣扎。

嗯……

洛蕴思来想去,没立即走,伸手拔出了自己的剑:“看好。”

他压制灵力,尽量以剑招为击,一招削断数根竹子,招式毫不花哨,十分通俗易懂。

唐依及时发出彩虹屁:

“世上竟有如此绝妙的剑法!如此飘逸灵动的身姿!”

洛蕴没应,收剑入鞘,身形如鬼魅,眨眼便抽走了唐依手中的剑,以方才同样的手法,再次削断了数根竹子。

不明觉厉仍然尽职尽责的夸奖机器唐依:“简单的剑招却能产生这样巨大的威力,天底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洛蕴没啥感情地忽视了唐依的彩虹屁,举着唐依的那把剑,横在他与唐依之间:“第一次断了二十九根竹子,第二次断了二十六根。”

唐依露出倾听的表情:“嗯?”

洛蕴道:“即便是我,使用软剑也无法发挥应有的威力。不同的剑、剑意,各有所长。”

说完,他把剑还给唐依,又走得干脆利落。

唐依都没来得及说自己的感想,更别提和他仔细探讨这种行为的确切用意。

潜伏在附近蠢蠢欲动的林易焕听到这边竹林响动,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心,洛蕴一走,他立马摇着扇子翩翩赶来,脸上的笑在见到竹林一片狼藉时,无防备地凝固了。

林易焕快走几步,站在唐依跟前,视线将她上下扫了一圈,确定她没事:“发生了什么?莫非你与掌门起了冲突?”

“林师兄你怎……没有起冲突。”

唐依摇头,要说的话和对方的问题撞上,她先回应了,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遍,末了,她问,“林师兄,掌门是不是能看到派内发生的所有事啊?”

她怎么想怎么认为,刚才那番比较是为了安慰她不必自卑,绕指柔的剑意也能有自己的一片天之类的。

这总不能是平白无故的安慰。

不料,林易焕听完,神色更加沉肃,如临大敌:“掌门可能是想警告你——或者说是恐吓你。”

唐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