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汀柳看着方小鲸的眼睛, 冷静地问：“没有吗？”
对方很肯定：“没有。”
小鲸护士笑起来很可爱，她有酒窝：“我不可能偷偷拿小说给你看的，我们医院对于娱乐项目有严格规定的，什么‘末日’这类的书不可能有的。”
路汀柳说：“我昨天登记了, 借阅册上应该有我签的名字。”
方小鲸习以为常：“那等下到娱乐室来看一下吧。”
不过, 从她的神色，路汀柳能感觉到她并没有当真。
看着方小鲸离去, 路汀柳回到自己的床上, 她仰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昨天看的一字一句还在她脑海中。
昨天她是怎么睡着的？
看到“对不起柳柳”那句之后, 她就断片了。
她思忖了片刻, 抬着手，轻轻叫：“苍骸。”
手上空空如也。
路汀柳皱眉。
这时，病房外来了两个男护士，打开房门。
路汀柳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男护士走过来的时候也很小心，轻声说：“麻烦配合一下。”
路汀柳看到了他们从背后拿出来的脚链和手铐。
“……这是要干什么？”
护士答：“带您去吃早饭。”
路汀柳笑：“这么大阵仗？”
她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瞟了下病房门，门没有关上。
其中一个男护士过来要按住她, 路汀柳举起手说：“我会配合的，你别动我。”
男护士谨慎地站在她身侧，目光紧紧地盯住了她。
当护士蹲下给她的脚腕上链条时，路汀柳能察觉到两个人都很紧绷。
怕什么？怕她揍他们么？
右脚腕被扣上冰冷的金属，接着是左脚腕。
在金属扣合拢前的瞬间, 路汀柳动了。
她腿一抬, 链子就绕上了护士的脖颈，路汀柳双手在床上撑了一下，整个人向前跃出倒下, 绞得那男护士也向后仰倒，同时惨叫一声。
盯住她的那位护士呆愣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时路汀柳已经完成了抢夺手铐和钥匙的动作，起身就跑。
那护士要拽她，路汀柳眼疾手快，用手铐把他的手和病房护栏拷在了一起。
路汀柳拖着一条脚链跑。
身后男护士大叫：“路汀柳跑了！路汀柳跑了！”
警报声响了起来。
在这儿住了这么些天，基本地形和位置路汀柳已经摸清楚了。她一路狂奔，到了前台，正逢保安进来，路汀柳搜寻了一眼，从前台桌上抓了两支笔。
靠着这两支笔杀了出去。
保安右手握着左手腕，他的左手被圆珠笔洞穿，抖得厉害。
路汀柳到了大门口，门外是一片青草绿地，是筑了高墙的院子。
假山溪流，亭台树木，晒着太阳的病人们茫然而诧异地回头看她。
路汀柳赤足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左右望了一眼，她看到了能够出去的铁门，但那里围着五六个穿制服的保安，他们在抽烟聊天谈笑，其中两个身上有枪。
路汀柳朝他们走去。
保安们骤然警觉，回身看她，那两个带枪的，掏枪很利索，指着她说：“别过来！”
路汀柳在思考夺枪的可能性。
思考被打断了，有人从身后将她扑到在地，往她脖子上注射了一支镇定剂。
路汀柳挣扎扭头看到一脸惊恐但决绝的方小鲸，笑了笑说：“你别紧张，我就是想出来……晒晒太阳……”
她眼前一切渐渐模糊，耳鸣，身体力气被抽离。
……
路汀柳睁眼。
啊，又回到这间病房了。
她动了动，果不其然，手脚又上了约束带，她被牢牢实实地捆在了床上。
病房外传来方小鲸和一个男声的对话。
“她的攻击性又增加了！主任，你让我跟杨哥调换一下吧，我真的，现在每天都很害怕……”
“小鲸，路汀柳挺喜欢你的。”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我现在真的压力太大了，每天都怕她出事或者我出事。”
“你别着急，我考虑考虑。”
……
十一点，先吃药，再吃饭。
路汀柳的药和饭是一个叫杨书俊的护士送进来的，他长了一张无害的圆脸，亲切温和，但没有方小鲸可爱。
杨书俊说：“张嘴。”
路汀柳紧闭着唇。
杨书俊说：“如果你不想吃药片，改成注射药剂也可以。”
路汀柳：“……”
她吃了药，杨书俊一口一口给她喂饭。
路汀柳没有因为“越狱”失败、处境艰难就影响胃口，她把两菜一汤和一碗白米饭吃得干干净净。
杨书俊表扬：“很好。”
路汀柳乖巧地笑。
如果这是在现实，她必须要吃饱饭，才能积蓄体力。
杨书俊收拾餐盘要离开，路汀柳叫住他：“我可以和你聊聊天吗？”
“你……”杨书俊顿了一下，看了眼时间，“你想聊什么？”
路汀柳注视着他，问：“我得了什么病？”
杨书俊说：“精神分裂，多重人格，妄想症。”
路汀柳问：“我现在是什么人格在和你对话？”
杨书俊说：“抱歉，我不太分得清你们谁是谁。”
路汀柳问：“我的妄想症具体是什么妄想症？”
杨书俊说：“被迫害妄想，比如说医院里的人都要害你，一些病人是你的仇人之类的。”
路汀柳舔了舔唇，问：“我是什么时候入住你们医院的？”
杨书俊说：“好多年了吧，我不记得了，你要是想知道，我等会去查一下，待会在娱乐室……哦你今天去不了娱乐室了，待会娱乐时间我会带书来给你看，到时候告诉你吧。”
路汀柳说：“好。”
杨书俊收拾餐盘离开，路汀柳突然道：“杨护士，能给我带那本叫《末日复苏》的小说吗？”
杨书俊困惑道：“什么？我们这里好像没有这本书。”
路汀柳说：“没有吗？”
杨书俊仔细想了想：“没有，只有一些儿童绘本、童话和名著。”
路汀柳说：“我想看童话，可以吗？”
杨书俊说：“当然可以。”
……
下午，杨书俊带着童话合集来了。
路汀柳在床上躺得都快发霉了。不过，这段时间她也一直在想，昨天看得那本小说，写的很有可能是原本时间线、也就是傅露白她们经历过的“未来”。小说的主角，就是她，经纪人就是沈映。
当然，也有可能，小说所写的是精神病院背后的人为她杜撰的骗局。
杨书俊带着书走到她床前，问：“你方便看吗？我念给你听？”
路汀柳抬眼，懒洋洋地说：“我想先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进的这医院。”
杨书俊说：“我查了，是2109年，1月末。”
路汀柳怔了怔。
杨书俊拉了张塑料凳子坐下，翻开书页，语调轻松：“给你念个《海的女儿》吧。”
他开始念：“在大海深处，有一座宫殿……”
路汀柳别过脸，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头疼。
2109年，她八岁。
她的生日是11月23日，但这么多年，她基本上不过生日。
因为她爸爸妈妈就是她八岁生日那天死的。
“我不想听童话故事了，”路汀柳说，“我想知道，这座精神病院在哪个城市？”
杨书俊说：“x市。”
路汀柳问：“谁送我来的？”
杨书俊说：“是你的舅舅。”
“啊对了，”杨书俊说，“我当时翻看你的存档资料时，发现了一张剪贴的报纸，你要看吗？”
“嗯。”路汀柳当然要看。
杨书俊把那一角报纸举到她眼前。
标题：小伙醉后打赌，人命竟成游戏
内容：就在昨天，本市玛格烈街道一小区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命案……
2108年11月23日，路汀柳八岁生日。
爸爸妈妈提前下班，给她买了蛋糕，布置了家里，接她放学回家。
爸爸说：“今天给你准备了‘寻找宝藏’游戏，从这里开始，解开谜题，就能进入下一关，每一关都有一份礼物，最后一关是一份超级大礼哦！”
妈妈说：“来来来，先点蜡烛许愿，然后吃蛋糕。礼物最后不管怎么样都会给你的。”
爸爸瞪她：“没点挑战就拿到那样的大礼怎么行！”
妈妈瞪回去：“那囡囡解不开谜，礼物你就不给了吗？”
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路汀柳双手交握抵在额前，对着蜡烛许愿，然后说：“我许好愿啦！”
爸爸妈妈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路汀柳笑眯眯地说：“我的愿望是，爸爸妈妈不要吵架！”
妈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爸爸妈妈没有吵架。”
爸爸严肃道：“是的，爸爸妈妈只是在交流讨论，可能就是稍微大声了一点点。”
路汀柳说：“好吧。”
她径自拆开塑料包装，拿出刀叉，有点儿笨拙地切出两块蛋糕，分给爸爸妈妈，然后切了一小块给自己，很快地吃完，跑去玩解谜游戏了。
关卡从客厅扑到父母卧室，一共八关。
第一关的礼物是纸飞机，第二关的礼物是糖果，第三关的礼物是毛绒小熊……第六关的礼物是小猪存钱罐，第七关的礼物是儿童手表。
第八关的礼物在爸爸妈妈的衣柜里，包装精美，是个需要按对四位数密码才能打开的匣子。
在之前的几关中，谜题都是趣味数学题，或者逻辑推演，而这一关，提示字条只有一行字，“密码就在你眼前”。
路汀柳把纸条翻过来，还有第二行字。
“还记得纳尼亚传奇的故事吗？”
路汀柳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当然记得！那是一部奇幻电影，主角能够通过衣橱进入另一个神奇的世界。
爸爸几乎是在明示她应该做什么。
路汀柳把衣柜里的衣服都堆到一边，自己爬进去。
她环顾了一圈，没有看见跟密码有关的线索，想了想，就把衣柜门也关上了。
当衣柜陷入一片黑暗时，她看到了浮现的荧绿亮光，在她脑后。
路汀柳在衣柜里挪转身体，扒拉开挂着的爸爸妈妈的外套衬衫，看见了用荧光材质写在衣橱壁上的数字。
1123
密码！
她的生日！
就是这么简单吗？
路汀柳感受到了爸爸妈妈送这份礼物给她的诚恳，这可比之前的几关容易太多。
她高高兴兴地拨动密码锁，从左到右排好四个数字，1123。
“咔。”
锁开了。
同时，屋外传来了父母惊恐的叫声。
路汀柳吓了一跳，她手忙脚乱地出去，刚出衣柜，就看到一身鲜血的妈妈扑进来，把她重新塞回衣柜里，关紧门，死死抵住了，说：“别出来，别出声，囡囡。”
路汀柳听见了嘈杂的脚步声，青年们的怪叫，酒气与血腥。
人被棍子打的声音是闷的。
刀砍在骨头上、鲜血溅出来的声音是脆的。
死亡是寂静的。
杨书俊收起那一角报纸，说：“当初这案子还蛮轰动的，后来有媒体做了专题报道，那几个青年并不是单纯的酒喝多了，还吸了毒，兴奋过头，所以进行了‘杀人比赛’，遇害的也不止这一家人，还有两个流浪汉，一个卖废品的老人……”
路汀柳眨了眨眼。
是的，她记得。
路汀柳至今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她的命运在那一夜被彻底改写。从一个家庭完满的普通女孩，变成了受人怜悯的、寄人篱下的可怜孩子。
就连“寄人篱下”的状态都没有太久，就被舅舅送去了精神病院。
路汀柳不记得自己八岁时待的精神病院叫什么名字，那些医生和护士又叫什么名字。
现在看来，这个朱雀山精神病院，或许就是当年那个精神病院。
杨书俊突然朝她笑起来：“你想起来了吗，路汀柳？”
他的笑容变得具有压迫感和恐怖感：“想起来了吗？让你的主人格，那个目睹了父母惨死、从此封闭自我、从此分化出这个无所畏惧的‘你’来面对这世界的主人格，那个八岁的路汀柳，出来和我们对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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